第063章 谋而后动
客栈以西三里,一道小溪旁。
皎洁的月光洒下,仿佛为树木和前方横亘着一列连绵起伏的山脉上披了一层银色的薄纱。淡淡的花香似有若无,与潺潺的清澈溪流水气混杂,给人一种静至极致,如梦似幻的感觉。
星月映照下,溪边两道在夜风中衣袂飘飞的人影并肩而立,男的潇洒俊逸,女的冷艳清丽,与整个天地背景构成了一幅唯美至极点的画面。
这二人正是宋师道与黄昏时进入酒馆的冷艳女子。
元越泽的身形落在二人后方两丈的瞬间,宋师道正好回过头来。
那女子反应稍慢,却也及时扭过头来,一双朦胧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没带面具的元越泽。
元越泽对宋师道笑了笑,望向那女子,语带调侃地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我该叫嫂嫂了吧?”
明亮的月光下,宋师道与那女子同时羞红了脸。
宋师道忙岔开话题,指着小溪边一堆沿溪散布的大石处道:“先坐下说。”
三人各选一块平滑的大石,写意坐下。
见元越泽促狭的眼神,宋师道知道必须在谈正事前为他介绍身边的女子,长吁一口气道:“这是文卿,姓侯。而他就是我妹夫,天下人皆知的元越泽了。”
二人互相点头示意。
元越泽暗忖二哥还真是对这类冷艳无双的女子情有独衷。随后开口道:“你怎么会想起扮岳山的?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下午时见你的身材好像矮了一些,是我的错觉吗?还好当时听到了你的传音。”
宋师道答道:“问题要一个一个地回答,扮岳山是我与美仙阿姨她们商量后决定的。”
元越泽道:“那就请二哥说说个中缘由。”
宋师道道:“第一个目的,自然是为了争取巴蜀,第二个目的,则是为你日后你到关中做准备。第三个目的则是为了文卿。最后一个目的嘛,就算是为了磨练我自己吧。”
元越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宋师道解释道:“西秦的薛举与李唐斗得热火朝天,你出来时该已知道李世民坚壁不出,正与薛仁杲对垒之事吧。”
元越泽点了点头。
宋师道继续道:“数日前有消息传来:双方对垒数十日后,薛仁杲军粮已尽,一向不服他的手下纷纷降唐,李世民觑准对方军心动摇,施计诱宗罗喉决战于浅水原,结果大败宗罗喉,斩敌数千,其中惨烈情况可想而知。接着李世民亲率二千精骑,赶到薛仁杲拥兵坚守的折庶城,稍后唐军各路队伍纷纷赶至,把折庶城围得水泄不通。入夜后,守城者趁黑争相下城投降,薛仁杲无路可逃,亦只好率众投降,令李世民尽得其过万精兵,除薛仁杲被斩首外,余皆获赦。现在关中已定,李轨只是跳梁小丑,纵使背约,亦绝不能为祸,兼之有慈航静斋为李家撑腰,天下望风景从,平凉的张隆、河内的萧瑀,以及控制扶风、汉阳两郡的地方势力均先后依附李家,至于巴蜀的去向,很可能会在未来这短暂的日子内决定。师妃暄恐怕也已亲临,谁都不敢疏忽怠慢。我与你分别后,几日后赶到洛阳,在洛阳只呆了一晚,与美仙阿姨他们商量妥当后方出来为你报信,你在外面应该对天下大势知道得不是很清楚,我们稍候再商量如何争取巴蜀,爹当日留下两封信,一封是给解堡主的,一封是给梵清惠的,我先尽快把爹的信暗中送到解堡主手上。”
见元越泽点头后,宋师道道:“第二个原因就是我假扮岳山,与阴癸派冲突,又因为岳山与爹爹有仇,很可能会祸及到你的身上,尤其是你现在在外人眼中,乃是雄居一方的霸主。岳山对于白道来说,将会是个好棋子,美仙阿姨猜测他们会在适当时候暗中助我对付你,那时我便将计就计,打入他们内部,窃取一些机密情报。而来巴蜀更可顺路看一下可否遇到那个真言大师,如能学得‘真言手印’,对我将来隐瞒身份,提升自身实力都没一点坏处。”
“第三个原因,为了文卿。你可能没听过她,但是你应该知道她的亲姐姐,侯夫人,你可有印象?”
宋师道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元越泽眉头一皱,开始在脑海里过起电影,仔细搜索关于这个‘侯夫人’的线索。
半晌后,元越泽道:“莫非是作有‘砌雪无消日,卷帘时自颦。庭梅对我有怜意,先露枝头一点春。’一诗的侯夫人?”
侯文卿闻言,俏脸煞白,紧咬下唇,热泪盈眶地扑到宋师道肩膀上,低声抽泣起来。
宋师道慌忙抚慰。
元越泽摇头长长叹息一口气。
侯夫人是何许人也?
隋炀帝杨广在位期间广造高楼,并网罗天下美女数千名纳于迷楼中幽闭,侯夫人就是这几千名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隋炀帝的宫女之一,最后自缢而死,臂悬锦囊,左右取进,得自感诗三首。
她死后颜面艳若桃花,美貌异常,臂系锦囊,中藏宫怨诗,引发杨广无限悲伤,令选美失职渎职的宦官自尽。她是历史上少见的死后才得到帝王无限宠爱并且美名、才名俱满天下的美女。侯夫人大约十六岁进宫,二十四岁左右自杀,存诗十三首,为‘初唐四杰’先声。
没想到眼前这个外表冰冷的女子竟会是已死去多年的侯夫人亲妹,元越泽望月低吟道:“人生最苦是伤心,心到伤时苦莫禁。酸入肺肠犹可转,痛沉骨髓更千寻。香魂已断愁还在,玉貌全销怨尚深。试吊长门风与月,悲悲冷冷到如今。”
宋师道亦悲声附和道:“仇仇造物恨苍天,玉美如何不保全!既是合如云影薄,不应颜比月华鲜。闲追旧中真堪痛,细读新诗更可怜。谩道君王能好色,宫中失却小婵娟。”
顿了一顿后又道:“我曾经最是痛恨多情之人,总认为他们只是为自己的好色找借口,但小泽的出现,改变了我的想法,你家中虽妻子众多,却不亏待其中任何一位。可世间毕竟私心重的人还有许多,将来定要实行一夫一妻制,就从我作起吧!”
元越泽想起云机子给他的批言,苦笑道:“这些都不重要,我认为其实还要看当事人如何去看待自己肩膀上的责任。”
略一思索后道:“为杨广征集全国各地美女的该是巴陵帮的恶行吧?”
侯文卿哭过后好像心情好了许多,恨声道:“姐姐比我大十四岁,等我略微懂事后,父母才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就是巴陵帮的恶行,而当时帮凶就是成都的川南赌坊,爹和娘在姐姐被掳后抑郁不解,在我八岁那年就病死了,我为了报仇,到‘黄山派’学艺十载,出山后打听两年才知道原来姐姐早就……这次师道既来成都,我又岂能放过这个报复的机会?”
江湖上一直盛传巴陵帮不但曾为杨广在中士和域外搜索美女,又暗中从事贩卖女子的可耻勾当。虽有许多人认为这只是谣言,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对巴陵帮很了解的,比如阴癸派的人,再比如与元越泽关系亲密的人,他们都知道,关于巴陵帮的传闻完全是真的。他们贩卖人口的事之所以能做到保密,是因为他们有两种保密的手段,首先就是不让人知道那些赌场或青楼是属于他们旗下的。其次就是专在偏远的地方,以威逼利诱的手段,贱价买入稚龄女子,再集中训练,以供应各地青楼。以前有隋廷的腐败官僚为他们掩饰,现在则是天下大乱,谁都没闲情去理他们。而川南赌坊,表面上与香家没有关系,事实上却是巴陵帮在巴蜀的负责人,专营妓院和赌场。
宋师道按上她的香肩,对元越泽道:“小泽莫要笑我荒唐,我与文卿只认识半个月而已,出得洛阳南下时,我在长江北将正受巴陵帮高手围攻的她救了下来,再往后,你也知道了。”
元越泽想起小鹤儿亦是巴陵帮的受害者之一,而宋师道在江湖行走这么久,加上受元越泽与双龙性格感染,也豪爽了许多,便摇头笑道:“这有什么荒唐的,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否则又怎会有‘一见钟情’一说?这次就让我们好好在成都大闹一场。嫂子亦可放心,我从前虽然与巴陵帮并无怨仇,但如今仇恨已结,他们必须为自己的恶行付出血的代价。”
随后又道:“听二哥的意思是要大张旗鼓地以岳山的身份进入成都,但岳山的性格孤僻,又怎么样成都武林知晓这见事呢?”
宋师道长笑一声道:“自然通过郑石如,以他的影响力,还是可以起到一点宣传作用的!”
元越泽略微一思索就明白过来:宋师道很可能一直在思索如何宣扬‘岳山’这个角色重出江湖的消息,而酒馆偶遇郑石如,就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于是又问道:“师妃暄该是知道真正的岳山早就死去了的,你又如何打入他们内部探听消息?”
言下之意是师妃暄很可能已奉师门之命,到黄龙凤凰山找过石青璇,并研读了一便不死印卷,石青璇有很大的可能把真岳山早已死去的消息告诉给师妃暄。
宋师道道:“这个的确有些难度,不过也难不倒我,你下午见到我时,是我从文卿那里学到的缩骨功,虽然每用一次都大耗元气,但在恢复极快的长生真气面前,还是很简单。而白道高人中真正见过我的,也就只有梵清惠,她在一般情况下该不会亲自见我,我们亦不用担心什么,鲁师已在为我特制一张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了,到时候我就带两层面具面对梵清惠。恐怕真到面对他的时候,李唐的大势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说到梵清惠时,性格平和如宋师道,眼中亦闪过不屑的神色,可知宋缺在男女情事上给儿女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而宋师道三姐弟当然不敢怨恨宋缺,于是仇恨目标自然而然的就是梵清惠了。
元越泽挑起大拇指道:“还是计划周详的好啊!我主要负责对付邪教,你主要负责对付武林,美仙他们则主要负责军政,啧啧,分工还算明确。”
宋师道苦笑道:“为了不使郑石如怀疑我的身份,我先把祝宗主说成攻击目标,又把鲁师‘遁去的一’那个理论拿来当成自己的东西去蒙骗郑石如了,不知道鲁师知道后会不会吐血!还好读过书本,我首先用他老爹的名字诓了他一下。”
想起宋师道也算小半个穿越人,元越泽与他对望一眼后,一同仰天大笑。
侯文卿似是也被二人的豪爽所感染,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半晌后,元越泽望向星空,眼神中带起丝丝柔情道:“至于如何争取巴蜀,我们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我认为岳父的那两封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作用,岳父如果还在的话,会对他们有一定的威慑力,关键是岳父现在‘不在’了,所以二哥还是不要对岳父留下的信抱太大信心。另外,你们应该是马上就要进入成都了吧?”
宋师道知他是想起了祝玉妍,便点了点头。
元越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从怀中掏出两个布包,从其中一个布包中取出一卷书递给宋师道道:“这是岳山晚年武功尽失的数十年间,闲来把霸刀和换日大法记录下来的心得,还旁及对一些人事的批评。本来青璇留给我时,我是不想要的,没想到当日随手收下的东西竟也会起到大作用,二哥拿去练一练换日大法吧。另外我觉得二哥和嫂子也该考虑下吸收一部分邪帝舍利中元精了,目下舍利中尚有五成多的元精,你们二人每人只要一成就足可迈前一大步了。”
元越泽是不吸收邪帝舍利中的元精的,因为他死心眼儿,非要自己练气。而从前元越泽亦提到过让宋师道吸取一些元精,毕竟他练气速度与元越泽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但当时都被宋师道拒绝了,似是不甘心输给元越泽似的。
宋师道明白元越泽的意思,以后面对的敌人很可能更可怕,提升实力还是最重要,点了点头后,又惊讶道:“你不会和石青璇大家也……”
石青璇的名声传遍天下,连侯文卿亦有些吃惊地望着元越泽。
元越泽有些尴尬地给了宋师道一拳后道:“我们只是朋友,你可别多想。”
宋师道做了个‘信你才是鬼’的表情,看得元越泽无可奈何,只好转移话题,从另一个布包中取出一颗丹药,递给侯文卿道:“我这里只有三颗丹药了,这颗就送给嫂子,等一下我再为嫂子洗髓伐毛,日后修为提升将更快。”
侯文卿被元越泽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异常羞赧,但她见到丹药时还是激动异常,接时的手亦有些颤抖。元越泽心道这二哥很可能把我的所有老底都给说出去了。
宋师道有些担忧地道:“那你岂不是要休息一段日子了?”
元越泽点了点头:“凤儿正好亦要重新练气,我又不着急先入成都,可以在后面慢慢逛几日。”
又将怀疑东溟派之事细细讲给宋师道二人,着二人在成都时也小心观察一下。
再闲谈几句,动用奇力为侯文卿洗髓伐毛,将练精化气大法传给二人,各自吸取一成元精后,宋师道二人连夜向西南方向行去,几近虚脱的元越泽打坐两个多时辰方独自奔回客栈。
摸进屋内,见到床上脱胎换骨,犹如小仙女一般海棠春睡的独孤凤,元越泽将她露在外面的藕臂与粉腿拉回薄被内,掀起被子的刹那,洁白的床单上那触目惊心的落红还是吸引了元越泽的注意力。
呆望良久,睡意袭来,元越泽弹灭灯火,钻入被窝。
其后的数日内,元越泽与独孤凤几乎都是在入定练气,每日行走的路程不过数十里,直到这一天,二人来到一座小丘上,前方是横亘平原大地的大巴山脉。在星罗棋布的夜空下,宛似放下的一座庞大屏障。若通过大巴山的盘山栈道,可抵达有天府之国称誉的巴蜀境内。
山风吹来,二人衣衫,长发随风拂扬,猎猎有声,构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绝美图画。
独孤凤娇憨地道:“大哥体力已经恢复了,凤儿进步也不慢,我们还是快些进入成都吧,也能尽快帮上宋二哥与嫂嫂一把。”
元越泽笑道:“终于不用我再抱着你一路飞奔了。”
独孤凤气道:“大哥说凤儿太重了吗?”
元越泽哈哈大笑,率先奔着大巴山的方向飞驰而去。
午后,二人终于踏足大巴山内险象横生、名闻今古的栈道上。
这种盘山迂回而筑的人工险道,主要是在悬崖绝壁间开凿石孔,孔中嵌入梁,梁上再着木板而成。人走在其上,一边是岩着凹凸的崖壁,一边是直落千仞的山崖,山风吹来,感觉上更是摇摇晃晃,立足不稳。胆子大的,也觉步步惊心;胆子小的,则是寸步难行。
元越泽是第二次来成都,但上次走地却是山间小路,而独孤凤则是初历奇景,心情更是开朗。沿途只见奇景层出不穷,悦目之极。二人抱着游山览胜的心情,欣赏被野树草丛覆盖的深山高岭,奇峰异石。云杉、冷杉、红杉、铁杉等各式杉树,夹杂着银杏、香果树、桐树,做成千变万化的自然生态。不但是禽鸟栖息的乐园,更有金丝猴、猕猴、牛羚、毛冠鹿出没其间,生气盎然。
拐一个弯后,景物又变。先是水瀑声轰然作响,而随着栈道空间不住开阔,阵阵水气扑面而来,只见对山水雾弥漫中,一道瀑布有如出洞蛟龙般从断崖洞隙喷泻而下,直抵崖底,成翻滚的急流,再依山势冲奔而去,壮人观止。二人看得心神皆醉,停步负手静观,只觉整个人的精气神无限腾升,与万化冥合,再无内外之分。
人是自然,自然是人。
良久,元越泽方收回心神,叹道:“周显王在位之时,秦惠王欲灭蜀,却苦于不知由何处攻入,遂命人作石牛五头,将金粉涂在牛尾,伪称牛能屎金,把牛送与蜀王。蜀王大喜下命人筑栈道以迎金牛,秦军终沿金牛栈道攻入蜀中,灭掉蜀国。于是有人说此道是为川人带来祸害的罪魁祸首。后来诸葛亮‘六出岐山’,姜维‘九伐中原’。亦沿此道输遣兵员,可见罪不在这金牛道,而是在其人。”
独孤凤接道:“可现时我们所立的栈道已经过多番改道修筑,最古的金牛道起于陕西眉县,经斜谷、褒谷栈道入汉中,再西出勉县,经阳平关入川,过青川、剑阁、梓潼、绵阳而抵成都。现在汉中入蜀一段已改为由宁强越七盘关,应该就是我们脚下的这一段。”
元越泽不可思议地望着独孤凤,惊讶道:“凤儿看来也读了不少书啊?”
独孤凤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听得远方一阵银铃似的娇笑声隐约传至,接着是连串兵器交击的鸣响。
元越泽已辨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招呼独孤凤一句,二人向前奔去。
栈道行进非常困难,元越泽感觉快要接近战圈,索性与独孤凤窜上一座小山峰顶端,聚集目力望了过去。
“叮叮!”
前方数十丈开外的狭窄栈道上,婠婠的天魔双斩刹那间先后点中师妃暄的色空剑,间不容发的荡开只差半寸便搠入胸口的利器,然后行云流水的往一侧飘退小半步,罗袖疾射出天魔带,撤出一片绵密的带网,令师妃暄无法乘势追击。
婠婠美目瞳仁中泛起一圈奇异的蓝芒,正是天魔功运行至颠峰时独有的现象。
只是这一挡一退,元越泽已可看出婠婠的进步不小。婠婠最高明处在于每一招都能把天魔双斩迅猛若闪电的两记挡击,于瞬眼间变化便成缠绵不断有若绕指柔的天魔带网那种浑然天成、无隙可寻的奇招,实已达入微的境界。更难得是她可把心内的意图和情绪,都在其中表露无遗,故虽是数招之间,且纯是动作和声音,竟若似写成一本书般可令人清楚明晰,实非是亲眼目睹,怎都说不明白。
婠婠不但招数变化间全无破绽,更厉害是从至刚转到至柔间的浑然天成,若师妃暄以同样剑招继续追击,必会吃亏。所以表面看她虽似处于下风,事实却是随时可抢回优势。
出乎意料之外,两条带子无声无息间像灵蛇般钻回罗袖内,婠婠露出似嗔似笑的神态,咯咯笑道:“妹子,我们今日就此作罢,如何?”
“锵!”
的一声,师妃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却依旧还剑入鞘,左手轻拂一撮吹乱了的浏海,像从没动过手般气定神闲微笑道:“那妃暄就告辞了。”
婠婠婷婷袅袅地退往一旁,让师妃暄走过去,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的瀑布。
师妃暄走的方向是离川,而婠婠则是要入川。
看着青衣儒服,淡雅空灵的师妃暄走了过来,山头上的元越泽二人立刻封闭全身毛孔,进入龟息状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其是面对天生灵觉敏感之人时,就更需要加倍小心了。
师妃暄身影消失许久后,元越泽二人方跃下山头,重新踏足栈道之上。望想师妃暄消失的地方,元越泽自言自语道:“她怎么会离开成都?难道巴蜀已经被她游说完了?”
正在他走神儿的当儿,婠婠身影飘了过来,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独孤凤,又对元越泽甜甜一笑,娇声道:“冤家怎么跑来巴蜀?”
元越泽知道瞒不过婠婠,遂俯首凝望山崖下由飞瀑形成的山流,先是汇为大大小小十多个层层而下的水潭,潭底布满彩石,在阳光下荡漾的水波里斑烂绚丽。微笑道:“那你又为何来巴蜀呢?”
婠婠给了元越泽一个大白眼,不发一言地向前走去。
元越泽忙与独孤凤跟上,问道:“婠儿可有发觉师妃暄哪里不对劲儿?”
婠婠沉吟道:“奴家功力提升了许多,没想到个把月不见,她也做出突破,已经有迈入‘剑心通明’的迹象了。”
元越泽摇头失笑,暗忖什么剑心通明,刀心通明的,我是想问师妃暄来巴蜀的目的。
转念又一想,婠婠可能也是刚入川,二人在栈道遭遇便斗了起来,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干脆就不再问了。
三人一同向前走去。
第064章 百岁神僧
(因小弟较喜欢原著中的九字真言手印,所以这章大部分都是原著中的文字。)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
宋师道出现在成都城外一所寺院外的树林里,只见前方古柏叁天,竹树葱笼,红墙环绕内佛塔凌空,寺楼巍然高大。
这就是他沿路打听到的大石寺所在地。
与元越泽,独孤凤分别十数日,宋师道与侯文卿二人为了融汇‘邪帝舍利’的元精,赶路速度并不快,指导今晚才赶到成都城外,宋、侯二人各有任务,于是分开行动。
迅快而小心的翻过院墙,只觉刚刚在寺庙外就已察觉到的死寂气氛更加清晰,宋师道剑眉一皱,顺手脱掉面具。
这所名刹规模不小,由山门殿起,接着是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宝殿、藏经楼等,殿堂重重,也称得上结构复杂、造型优美、宏伟壮丽。在主殿群成行成阵之旁,万千竹树中耸起一座高塔,份外具有气势。
寺庙内全无灯火,气氛阴森恐怖,宛如鬼域,宋师道暗忖就算所有和尚都已就寝,也该有佛灯香烛一类的东西吧?而大石寺的最大仇家‘天君’席应半年多前就死在傅君瑜手里,按理说来,此时的大石寺内该是一片欣欣向荣之象才对。
宋师道虽有不解,却依旧顺步前行,感受到在宗教的征召下,建寺者那种殚精竭虑的热忱和精神。不论门,窗、檐、拱,均雕刻有翎毛、花卉等各类纹饰。庙脊上则塑置奇禽异兽,栩栩如生。殿堂间有长廊贯通,左右大石柱林立对称。
一步步前行,宋师道只觉空气中所残留的死亡气息愈加地浓厚,于是目光如炬往四周扫视搜索,果然,他在一所规模宏伟的罗汉堂前发现了一些被沙土掩盖住的干涸血迹。他俯身以指尖去触摸那些血块,顿时如遭电击,那恐怖的感应更鲜明,更具体,更强烈。
习得半部《日月丽天大法》、《凝神诀》、《长生诀》又吸得一成邪帝舍利的元精后,宋师道的‘心灵之眼’早变得异常清明,‘天人合一’的感应力亦敏感异常。在他的‘心灵之眼’内,赫然出现一个身着劲装,背负皮包,皮肤,长发,眉毛皆为紫色,气息邪异,高大魁梧的人影残杀过百大石寺僧人的恐怖景象。
那人长相精奇,面部冷酷至无一丝表情,最让宋师道吃惊的是此人浓密的眉毛下那对份外引人注目的眼睛,内中透出邪恶和残酷的凌厉光芒,眸珠更带一圈紫芒,诡异可怕。
收回手臂,心眼内恢复澄明,宋师道长吁了一口气,心道这人难道与席应有些渊源不成?他到底是什么来历?竟毫不把成都几方大势力放在眼里,如此公开行凶杀人?但此人行凶后,断无清理现场的需要,而原本大石寺的僧人早已死光,那又是什么人收拾这血腥的残局?
一边想,宋师道一边步入罗汉堂内,一时不由呼吸顿止,被塑像如林,布满大殿的奇景所震摄。
大殿塑像罗列,分作两组,中央是数十尊佛和菩萨,以居於殿心的千手观音最为瞩目,不但宝相庄严,且因每只手的形状和所持法器无有相同,令人生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感觉。五百罗汉分列四周,朝向中央的塑像,形成纵横相通的巷道。宋师道仿似置身另一个有别与现实的神佛世界,身旁的塑像在透进来的月色掩映中,造型细致精巧,色泽艳丽,无论立倚坐卧,均姿态各异,仿若真人,神态生动,疑幻似真。
当他来到千手观音座前,四周尽是重重列列的罗汉佛像,有若陷身由塑像布下的迷阵中,那感觉实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万一。
再望向左右各两座座高约六尺,全身镂金,俨若真人,姿态截然迥异的罗汉塑像,只见左边的那尊瘦削长颈,笑容可掬,一手按膝,身往前俯,另一手往后搔背,姿态漫不经意,合适自然。另一座却是眸珠突睁的怒目金刚,右手筋突肉张的握拳前方,精足神汇,威武生动。
卓立于两尊塑像之间,宋师道首先摆出右边塑像的闲适姿势,接着又变换作右边怒目金刚的姿态,均维肖维妙,在殿外金黄的月色掩映下,几疑是他忽然化身为护佛的罗汉,更似是其中一尊罗汉活了过来,那种感觉确是怪异无伦。
当模拟出某一罗汉的姿态时,宋师道察觉到体内的真气竟似天然发生的随姿态而涌动,舒爽至极。
自从与元越泽告别后,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宋师道将岳山的遗卷看足了不下十遍,早将遗卷的内容记得滚瓜烂熟。
卷内除对岳山生平特别深刻的人事的叙述外,主要是晚年对霸刀刀法的反思和尚未练成的换日大法的反覆推敲,其中充满令人读之心酸的无奈和伤情。虽志在千里,却时不我予,奈何!
专走偏锋,狠辣无伦的四十九式霸刀,完全不对宋师道的胃口,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换日大法上。这套奇异的功法是他以霸刀的奥秘向一个天竺苦行僧交换回来,本有个天竺名称,岳山改称其为换日大法。假设岳山能练成,他将脱胎换骨、洗筋易髓的重生过来,不但伤势尽愈,且能在短时期内功力尽复。可惜直至身死,岳山仍是一无所成,致含恨而终。
透过遗卷,宋师道亦首次接触到石青璇的生母,慈航静斋现任斋主梵清惠的师姐碧秀心,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见岳山,很多时会助他推敲研究奇异的换日大法,而岳山则把她部份的看法记录在遗卷里。总而言之,换日大法可分为‘六合成就修行’,循序渐进的通过修炼“气、脉、轮”而把生命的潜力发挥出来,与天地合一,夺天地之造化,秘不可测。
其中最吸引岳山的是‘破而后立,败而后成’两句口诀,可惜他虽既破且败,始终一无所得。此中玄妙,连智慧过人的碧秀心亦百思不得其解。宋师道却在看第一遍时已掌握到其中关键,皆因他不但细读过原著,又有经奇力拓展过的经脉与神奇的长生真气。可以说,此刻的宋师道,比原本的徐子陵只强不弱。
看过岳山的遗卷后,宋师道对这些罗汉有另一番更深入的看法。岳山曾引碧秀心对佛家手印的解释。碧秀心指出手印‘外则通宇宙,内则贯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只是区区三句话,足以使人无限地扩阔对手印的认识。
以往他与人对敌时,自然而然会为发挥体内真气而结合出各式各样的手印,当时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到得详阅岳山遗卷,始知有所谓‘身、口、意’三密秘修法。手印正是‘身印’中最重要的一环。手印从小指往拇指数是‘地、水、火、空、风’五大,右手为‘慧’,左手为‘定’。通过双手十指与内外的贯连为经,修练体内的‘气、脉、轮’为纬,进行‘六部成就修行’,便是‘换日大法’的精义。‘日’指的是大日如来,换日就是与大日如来互换之意,暗含即身成佛的深义。
这天竺传来的秘法最妙是能天衣无缝的切合他自身修习武道的途径。岳山惯用霸刀,学习手印自是困难得似隔山观牛,况且要改变自身内功路子的习惯岂是容易。但在这方面宋师道则是驾轻就熟,优而为之。
换日大法中的‘气、脉、轮’指的是五气、三脉、七轮,乃天竺的内功修练系统,与中原武林的奇经八脉异曲同功,亦迥然有别。五气是命根、上行、平、遍行和下行五气,指的是内气外气行经三脉七轮的途径。三脉是中、左、右三脉,中脉由海底至头顶,以脊髓连接,等若中土的督脉。左、右二脉均起自宫,与中脉平行,贯通七轮。七轮等若中土的窍穴,由上而下是顶轮、眉间轮、喉轮、心轮、脐轮、生殖轮和海底轮,最后的海底轮即中土的会阴穴。
这些复杂玄奥的修行方法,宋师道一看便明,只余实践的问题。
这罗汉堂内的塑像乃是依圣僧鸠摩罗什的画像卷设计,自是与换日大法有微妙的契合。鸠摩罗什乃天竺来中土传法有大德大智的高僧,广究大乘佛法而尤精於般若性空的精义,武技更是超凡入圣,却从不以武学传人,只论佛法。来中土后在长安的逍遥园从事翻译佛经的工作。
宋师道收回刚刚的姿势,缓步来到另一尊罗汉之旁,用心打量,此像共有六手,两手向左右伸展,合掌顶上。另两手握拳交叉胸口处。余下的一对手置于眉眼间,使大拇指触到眉心。脸相现出冥想的状态。
若在以前,他只会当这是一种佛像的造型,现在当然知道是透过不同的手印,贯通眉间轮、心轮和顶轮的三气。最精采是清楚明白点出不同手印和不同窍轮的关系。近三百尊罗汉,因其中有十多个是多手罗汉,印结达四百种之多,无一相同,看得宋师道神为之夺。
此刻,换日大法已沦为一种入门的基本功夫,又或开放某一佛门秘窍的锁匙,这些罗汉才是真正的宝藏。不自觉地他把两掌竖合,掌心微虚,如莲花之开放,接著两掌仰上相井,状如掬水,忽又化为两手反合十指相绞,变化出种种不同的手印。
万念归一。
虚无缥缈,恍惚渺冥之际,内外的分隔彻底崩溃下来,虚极静笃中,身内法轮逐一转动,长生诀、凝神诀和换日大法借着不同手印融合为一。
入我我入,人天合一。
宋师道倏地醒来,微睁双目,原来天已大亮。那即是说他在罗汉堂坐足整整一个夜晚,在感觉上却只是弹指的光景,令人难以相信。而用‘醒’来形容实在不大妥贴,因为他一直没有入睡。那是无法形容,与以前练《长生诀》有别的一种精神状态,浑体舒泰,静中见动,时间像完全停止推移。他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他突然察觉到一丝祥和的精神波动。
侧过头,宋师道惊讶地发现身旁两丈外站立一雄伟挺拔的灰袍老僧,他正双手和什,眼带赞许地望向宋师道。
这老僧没有丝毫的老态龙钟之态,只见他须眉俱白,脸相庄严中透出祥和之气,鼻梁比一般人至少长上寸许,清奇独特。双目半开半闭,眼神内敛,使人直觉感到他乃极有道行的高人。
宋师道缓缓长身而起,目光环视一周,只见太阳已快升到佛塔顶处,于是微微一笑道:“晚辈见过真言大师。”
不瘟不火,慢丝条理,气度洒然的老僧终于露出惊讶的神色。
※※※※※“啊嚏!”
元越泽鼻孔痕痒,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原来是正伏在他身上的独孤凤用发梢在作弄他。
一把搂着独孤凤,将她压在身上,挤压着她的,婪地痛吻上她娇艳欲滴的红唇。猝不及防下,独孤凤被他挑-逗得神魂颠倒,咿咿唔唔,也不知在表示快乐还是在抗议。
元越泽虽荒唐透顶,却也不是很习惯在早上刚刚行来就开始做这种事,停下动作威胁道:“还敢不敢再胡闹了?”
独孤凤咯咯娇笑,连道不敢,元越泽这才放过她。
仰躺在席子上,元越泽双目略带茫然地望向洞外。
他们二人昨晚才到成都西门外,在独孤凤的坚持下,找了个位置隐蔽的小山洞,荒唐了一晚。
独孤凤又贴了过来,轻声道:“大哥有心事了。”
元越泽点了点头,皱眉道:“自从与刘昱斗了一场后,我的心绪总是时不时地出现紊乱的现象。起初我还以为是受刘昱那股邪气所扰,只要保持心境澄明,等彻底逼出那道邪气后就不会有事了,哪知当日向老助我驱除那股邪气后,我发现紊乱的心境没有半分好转。再到昨日遇到婠儿,我突然有了点线索。”
独孤凤亦是秀眉轻蹙地歪着脑袋道:“婠婠姐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这次见到她,她的话很少,又像是在躲着大哥似的,同行片刻便告辞走了,大哥问她的问题,她一个也没回答。大哥所说的线索,会和她有关吗?”
元越泽叹了口气道:“婠儿来成都的目的是什么,我已不关心。我隐约察觉可能玉妍出事了。”
独孤凤讶道:“怎么可能?以玉妍姐的本事,虽不能说天下第一,但谁想杀她也是不可能的吧,只要她想逃,除非向老亲自出马,否则没人能拦得住她,就是大哥也不行。”
元越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独孤凤又道:“凤儿猜该是受刘昱影响,大哥心境才会有如此变化。那人不但阴险恶毒,还狡猾无比,以向老的二百多年的人生经验,尚要栽在其手上,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元越泽摸着下巴道:“说得有道理,对我们有威胁的不过就是刘昱与那法后而已。刘昱被我弄残,眼下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那个突厥的红衣法后这数月来竟像消失了似的,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独孤凤笑道:“刘昱自然是要找人进行移魂转精大法,一个不好,他很可能直接元神破灭了呢。而那突厥的法后的确让人猜不透,向老亦说从没听过突厥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元越泽坐起来道:“先不管他们了,我们饱餐一顿,先进城与二哥他二人碰头再说。”
独孤凤忙点头应是。
用过早点,辰时之末,元越泽独自缴税入城。
独孤凤因忙于练功,故与元越泽商量一番后,决定先留在城外的山洞中修炼几日,一方面固然是要提升实力,另一方面也为了不使二人太过招摇。毕竟二人已经在上庸城时露过一小脸了。而他们每人只有两张面具,元越泽在襄阳见白清儿时带的是一张,在上庸城义助郑淑明时带的则是另一张。眼下他只能带后面那张古铜脸的面具进城了,就算遇到郑淑明或郑石如,他也不怕被认出来,盖因他们连元越泽乔装后的名字都不知道。
甫入城门,再次感受到蜀人相对于战乱不息的中原,那升平繁荣,与世无争的豪富奢靡。
几年前来成都那次,因元越泽自身经历不足,远没有这次的感受深刻。首先入目是挂在店铺居所的宅门外数之不尽的花灯。街上行人川流不息,人人打扮得像过节一样,那些充满异域风情,花枝招展的少女们更是惹人注目。
元越泽这才记起,这几日该是临近中秋节了,遗憾的是不能与一种娇妻一同度过。转瞬又失笑暗骂自己不分事情轻重缓急,胡思乱想。
沿路前行,按照宋师道告诉他的路线,元越泽奔向城东平民区。在一所毫不起眼的房子前,顿住脚步,从窗口跃了进去。
屋内设施简陋,小几上以茶杯压着一张字条。上面以清秀笔挺的字迹写着:师道已去大石寺,我要去给川南赌坊找些麻烦,文卿留字。
迅速看过字条,收入怀中,元越泽身形一晃,消失在窗口。
※※※※※老僧凝视宋师道半晌,缓缓道:“老衲与施主该是第一次见面,施主为何知晓老衲叫真言?”
宋师道有些尴尬,他总不能解释说是从书中知道的吧,只得心虚地转移话题道:“敢问大师可知是谁人杀害了大石寺内的所有僧人?”
真言答道:“老衲几日前方到这里,只见尸横遍地,却不知是谁人在此行凶。”
宋师道暗忖定是真言大师收拾的残局,随即又问道:“就晚辈所知,只有一人与大石寺的大德圣僧有些仇恨,那人就是名列邪道八大高手榜第四位,一向非常低调,行藏诡秘的‘天君’席应,但此人半年多前已经死去,又会是什么人来此作恶呢?”
真言双手合什道:“施主连席应之事都知晓,老衲佩服。”
顿了一顿后又道:“老衲将所有尸体火化后,在主持院内暗阁中找到一封大德留下的信件,他早在四个多月前就已油尽灯枯。信上讲当日他在这寺内与找上门来的席应恶斗一场,眼看要丧命在席应手上时,突然出现四个女子,其中一位更是以一套神奇的御剑之术将席应斩杀当场,随后离去。而大德却因重伤不治而失去生机,写下那封信件后就圆寂了。”
宋师道暗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傅君瑜干掉席应的事一直被传来传去,什么版本都有,而且越传越夸张,搞得连元越泽这些熟悉她的人都分不清到底哪个版本才是真的,加上傅君瑜带领单琬晶三女到海外游玩,真实说法一直都是个谜,今日听真言一说,宋师道才算明白过来。
正想得入神时,耳鼓忽地传来‘轰’的一声,就在此一刹那,宋师道脑际一片空白,除此声外再无他物,更奇怪的是整条脊椎督脉像随着喝音振动起来似的,极为受用,感觉怪异无伦。
宋师道望向真言大师道:“这莫非就是佛家力能降魔伏妖的真言咒?”
真言大师淡淡道:“施主真是无所不知,那施主又是否知道此咒的关键之所在?”
宋师道闭目道:“我猜关键处应该是大师手结的法印通过特别的音符真言,能振动晚辈体内相应的气脉,产生不可思议的效力吧。”
真言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慈祥答道:“施主真是具有大智大慧的人。”
宋师道有些尴尬,忙摇头道:“大师谬奖了。”
真言大师微笑道:“施主非但具有大智慧,还与佛有缘,与真言有缘。今早老袖来此,见施主在罗汉佛间闭目禅坐,两手天然结出种种印结,最后归于施无畏印,令老衲有悟于心,老衲尚未多谢施主。”
宋师道皱眉道:“无畏印可是这样?”
言罢结迦跌坐,闭起双目,左手掌打开,手心向上,手背搁在膝盖处。
真言大师点头道:“施主是否对我佛家的手印感兴趣,佛家有三密之说,施主想听吗?”
宋师道大喜,却依旧保持平静心态道:“大师可是要传晚辈佛法?晚辈虽对佛门心存敬意,却从没有入门或修行之心。”
真言大师柔声道:“只要悟得清净,就是修行,岂有入门出门之分。即世便是出世,入门便是出门,平常心正是佛心。施主可知何为坐禅?何为禅定?”
宋师道数年来手元越泽熏陶,佛法禅理,道学玄机亦掌握不少,当下恭敬答道:“一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外不著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禅内定,故名禅定,即时豁然,还得本心。”
真言大师双目射出深邃不可测窥充满智慧的异芒,高声道:“说得好,百多年来,老衲曾先后游历中外名寺古刹五千六百五十二所,最后把所有印结归纳在《九字冥言手印》内,今见施主有缘,竟有不吐不快的俗念尘心,确为异数。”
宋师道道:“大师请恕晚辈无礼,晚辈以为俗心动否都不会影响一个人的修为,正如喝酒吃肉的和尚中也有身具大智慧的存在。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真言大师一愕,随后双手合什,宝相庄严地道:“老衲由施主此语突然有所明悟:现在所流传的禅已或多或少地失去了达摩祖师西来之意,迦叶尊者‘拈花而笑,问而不答’的玄妙之处了。”
宋师道见他气势猛然间发生变化,便顺势道:“请大师赐教。”
真言大师道:“达摩祖师之禅,是超越之禅,是心性之巅峰,是实证和禅机的完美统一。达摩祖师曾面壁十年,身不离座,影印石壁。他的修养功夫深之又深,但却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的,所有的一切皆源于通天达地的慧和慧后的执着。由此可见达摩祖师笃实禅修的作风,由此也可见禅的实证和禅机。”
真言大师说到这里停住了,因他顿悟后,明白到达摩祖师所传授之徒一代不如一代,禅之深意渐渐失真,所授之徒亦只知道‘禅机不可泄,禅机不可言,禅机不可传’,以神秘为悟境,以虚无为悟道,以不可求、不可证、不可知为至知,全然不知禅之有路可循,禅之可证。一个个沉溺于‘自证自悟’、‘顿悟成佛’之中去了,全然忘记了禅之宗旨是强调无执的,无执即不固守的。
见宋师道呆望着自己,真言大师露出一丝予人温暖,平和的笑意,淡淡道:“老袖于尘世已时日无多,再难寻得能受得起九字真言手印的有缘人。而今日更是在施主的相助下悟得大道,超脱轮回,往生极乐。老衲知施主有大智慧,又与佛有缘,兼且是仁义之人,就将这真言手印传予施主,在异日对付妖孽时也可多一份助力。”
宋师道疑惑地道:“九字真言手印既可用之于修行,何故又有受得起受不起的问题?”
真言大师道:“九字真言似简实繁,受不起的人会因契而不舍致舍本逐未,终生难有所成。坦白说,在看到施主今晨结印禅定之前,老衲从未想过九字真言手印可直接用在武功之上,现在却是尘心大动,若施主拒绝,老衲明晚撒手西归时,极可能因而功亏一篑。”
语毕,双手再度合什,手掌轻拂过的空间带动奇异的引力,空间亦稍显扭曲。
宋师道心中一凛,恭敬道:“大师请说。”
第065章 赌场风云
时间已近晌午,元越泽独自一人晃悠在大路上,路过一个当街杂耍摊时,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当下也来了点兴趣,凑了过去。
边走边环顾时,蓦得发觉十几丈外的两条怪异的人影。
借着低头的当儿,元越泽眼角瞥向他们,仔细打量了一下。
其中一人脸如蜡黄,瘦骨伶仃,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眉梢额角满是凄苦的深刻皱纹,但身量极高,竟可与元越泽媲美。他的鼻子既高且弯,嘴唇肥厚,眉毛则出奇地浓密乌黑,下面那灼灼有神的眼睛却完全与他凄苦疲惫的脸容不相衬,明亮清澈如孩子,然而在眼神深处,隐隐流露出任何孩子都没有的冷酷和仇恨的表情,令人看得不寒而栗。他所穿的一袭青衣出奇地宽大,有种衣不称身的别扭感,背后还挂着一个金光闪烁的独脚铜人,理该至少有数百斤之重,可是负在他背上却似轻如毫毛,完全不成负担。另一人身着劲装疾服,背插特大铁戟,勾鼻深目,有种说不出的邪恶味道,一看便知不是甚么好路数的人物。最古怪是头上戴着个帝皇始用冕板冕旒俱全的通天冠。
这两人正向元越泽这边走来,但他们注意力却都在围观杂耍的一群少女身上。还好元越泽为人谨慎,否则一旦正眼注视他们,很可能会被他们发现元越泽的不平凡与其所在位置。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元越泽发觉吸引两人注意力的那群少女的确是颇有姿色,她们穿的均为具有民族特色的彩衣,配色艳丽,最惹人注目的是小领斜襟服饰的两袖以红、黄、绿、紫、蓝五色彩布,拼接而成。下摆边子缀以宝石。又在长衫外面套上以紫红、深蓝镶花的坎肩。腰间扎着长彩带,彩带两端以盘线的刺绣方法绣成花乌纹饰。绚丽多姿处,仿似天上的彩霞,化身为明媚动人的美女,现身凡间。其中一女只是身形略高,腿儿特别长,笑容更是甜美,不知如何却能令人有艳压群芳的深刻感觉。
这群少女不时发出高声的尖叫,似是在为人群中心献艺者喝彩,的确比中原腼腆女子要更有活力与吸引力。
元越泽目光只在那群少女身上打了一个转,迅速收回,若无其事地跟在刚刚那两个人的身后。他已经猜出前面十几丈外招摇过市两人的身份:背挂独脚铜人的就是向雨田四大弟子之一,逆行派的派主,邪道八大高手末榜的‘倒行逆施’尤鸟倦。而背插特大铁戟那位则是向雨田四大弟子之一,霸王谷的谷主丁九重。
逆行派、霸王谷、赤手教、媚惑宗被称为邪功异术四大魔门别传,派主分别为向雨田的四位嫡传弟子。元越泽纳闷尤鸟倦与丁九重怎么会到了成都,又混在一起。更想不懂赤手教的教主周老叹与媚惑宗的宗主‘媚娘子’金环真怎么没出现。
收敛毛孔跟随二人良久,二人来到成都南街一个极繁华的商业区内,宽敞的街道两旁,青楼赌馆林立。尤鸟倦与丁九重大摇大摆的进入一大组建筑群中,元越泽抬头望去,大红匾额上书四字:川南赌坊。当下心头暗喜。
川南赌坊规模宏大,主建筑组群是处于中轴线的三座木构建筑,以走廊贯通,廊道两边是水池石山,花草盆栽,另外尚有十多座较小型的房舍院宅,众星拱月般衬托起中心处的三座主堂,周遭以高墙围绕。面向主街的外墙则是挂满灯笼,元越泽心忖今晚定会亮如白昼。中心主堂入口处挤满人群,川流不息。
入场的费用实是抽给当地政府的一项赌税。际此在在需财的时刻,各地治权抽税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门,巧立名目。一般赌场的入场税由政府派驻的赌官直接收取,然后拨入政府库房,不经赌场。
自战国时期开始,由于赌博为祸甚深,往往令人倾家荡产,又引致种种破坏社会秩序和风气的弊端,故有禁赌的法律。始皇一统天下,由李斯制定禁赌的法律,轻则“刺鲸纹脸”重则“挞其股”汉代亦续施赌禁。至魏晋南北朝,士族兴起,法禁松弛,虽有禁法条文,却名存实亡。隋朝未年,政治弛废,官吏好商遂同流合污,大兴赌业,联手发大财。隋灭后此风更变本加厉,各地政权乐得收入大增,于是转为官商合作的局面。
川南赌坊却不同,一来因为巴蜀地理位置特殊,远离战火,享受太平,所以不会出现官员榨取赌场提成的现象出现。二来川南赌坊是成都最有规模的赌场,大老板‘金算盘’霍青桥,乃巴蜀有数的高手,声名仅次于解晖、范卓、奉振等一方霸主之下,兼营青楼生意,商业地位极高,连解晖都卖他们的账,自然更不存在哪个人敢来问川南赌坊提成之事了。
以元越泽这一身高档的服饰与阔绰的出手,入场税不但交足,小费亦多得吓人,守门的八个大汉立即眉开眼笑,众星拱月地将他请入中心主堂中指定的贵宾堂,也就是他跟踪尤鸟倦与丁九重,亲眼见他们所走进的主堂。
此刻每座大堂各聚集一、二百名赌客,但却丝毫不觉挤迫气闷,通明的灯火下,绝大部分均为男宾,女宾虽占少数,但都长得异常漂亮,有些赌得比男人更狠。
尤添春意的是在赌厅内穿梭往来的女侍,无不是绮年玉貌的美女,且酥-胸半露,玉臂纷呈,媚眼乱飞,性-感迷人。
元越泽无视所有媚眼,跟随领路人进入最大的中心贵宾堂。
只发出少许气机,不用抬眼看,元越泽已探知尤鸟倦与丁九重的位置。但他依旧抬起头来故作寻找赌桌。
左侧一个大赌桌前,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元越泽心头暗笑,走了过去。
大桌上围坐四人,除了庄家外,另外几人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女扮男装的侯文卿,只见她玉脸朱唇,既娇艳又青春焕发。秀发乌黑闪亮,在头上扎了个男儿髻,把皙白的肤色更是衬托得玉骨冰肌,动人之极。而她的古剑却没带在身边。
左侧的男子年纪在三十五岁许间,个子高瘦,脸庞尖窄,只下颌留有一撮山羊须,看上去那张脸就像马和羊的混合体。坐在椅子上似力图把本是弓背哈腰的体型弄得挺胸突肚,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更活像个四处胡混的江湖骗子。身上衣著光鲜,无论用料手工,均是贵价货。他的眼神沉着而机敏,像不断在找寻别人的弱点似的,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泛起一种奇异的光泽,那是长期修练内家真气的现象。两手修长整洁,只露第一指节在衣袖外,纵使在夸张的动作中,仍予人有力和敏捷的感觉。另一个男子则是五短身材,相貌平凡,眯缝着的一双小眼睛不时射出诡异的神采,不但不给人机灵聪慧的感觉,反是惹人厌恶。
剩下那个自然就是庄家了,他身边的则是摊官。
围观人群中有一站在侯文卿身边女子引起元越泽的兴趣,只见她脸庞明艳照人,深嵌在两弯秀眉下的一对明眸,像两潭香冽的烈酒,充满惊人的吸引力,撩人遐思。在娇巧鼻梁下配的是温软而充满性格的红色樱唇,锦上添花地添多了一点淘气。最夺目是却她栗色的秀发和棕色的眼睛,使人一照面下晓得她确非中土人士,一袭鹅黄色紧身武士服更是将她美好的线条显露无遗,充盈着活力和生气,令人感到这迷人的内流动的定是野性的血液,绝不会轻易向任何男人屈服。
侯文卿察觉到有人到来,扭头一望,眼中闪过欣喜之色,暗暗给元越泽使了个眼神。
元越泽扫视赌桌,只见侯文卿与那中年高瘦男子面前的金银已经不少,而包括庄家在内的其他两人面前则几近‘弹尽粮绝’。
元越泽最初只为跟踪尤,丁二人,半路才想起侯文卿留下的字条,最终尤,丁二人也来赌钱,元越泽正好一边监视他们,一边寻找侯文卿。来到侯文卿身边后后第一时间对侯文卿拱手道:“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看他这低劣的‘演技’,侯文卿心中暗笑,淡淡道:“兄台也有兴趣玩几手?”
元越泽暗叫我的娘,我根本不懂这些玩意儿,却依旧装模作样道:“各位‘战果’都如何?”
那栗发女子上下打量元越泽数眼后带着外国囗音的汉语娇笑道:“这位先生与这位姑娘刚刚赌完骰宝和双陆,公子来得正是时候,下面该赌番摊了,最后他们会赌牌九,你有兴趣也参加吗?”
此女所说的‘先生’与‘姑娘’自然就是指那中年高瘦男子与侯文卿。这些个专业词汇听得元越泽头都大了,一边分出精神注意尤,丁二人的动作,一边淡然道:“我先看看再说!”
番摊、牌九、骰宝、橙蒲、叶子戏等等赌博方式在这个时代极为盛行。
番摊又名摊钱或掩钱,玩法是由赌场方面的人作庄家,赌时庄家抓起一把以短小竹筹做的‘摊子’,用碗盅迅速盖上,使人难知数目,待人下注,然后开摊定输赢。算法是把摊子四个一数扒走,余数成一、二、三、四的四门。押一门是一赔三,叫“番”押二门中一门是一赔一,叫‘角’。
元越泽见侯文卿的得意模样,恍然大悟:侯文卿既然这些年来立志报复香家,那么只有两种事情是她会努力去学习的,其一自然是武功,其二就是赌术了。任谁都知晓巴陵帮的香家是以青楼和赌场为生的。而宋师道也很可能在这段日子里将鲁妙子的赌术书籍传一些给她,所以使她多了正面赢对手的机会,如此一来,不但解气,还可打击对手气焰。
番摊开赌,元越泽心不在焉,装模作样的将注意力放在赌桌上,实际上却把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角落里的另外一桌上,尤,丁二人不时发出喊骂之声,显然赌兴正浓。
侯文卿与那高瘦男子你来我往,也算平分秋色,可是庄家却是吃了大亏,因为每一摊都是庄家在输钱。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元越泽依旧注意着尤,丁二人。那栗子发女子歪头好奇地看着他道:“你在想什么?来到赌桌上还不集中精神?看一看他们现在的手法,也好为下场做准备呀,孙子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
连围观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赌桌上,难怪莲柔回好奇为什么元月则如此心不在焉。
元越泽倒乐了,暗忖这外域女子似乎对中土文化还颇有了解,于是饶有兴趣地盯了她半晌道:“你是否叫莲柔?对中土文化了解还不少嘛?”
栗发女子愕然道:“你怎会知晓奴家的名字?”
突厥乃一个游牧民族组成的政权,讲的是强者为王,且因经济的分散性、流动性和不稳定性,争权夺利从不间断,於隋时分裂为东西两大汗国。
东突厥现时大汗是颉利,宠信汉人军师赵德言,‘龙卷风’突利可汗为他的侄儿。‘三大宗师’之一的‘武尊’毕玄,属东突厥的人。隋朝式微,义军四起,其中梁师都、刘武周之辈的“北连突厥”连的正是东突厥。
比起来,西突厥便较为低调,这可能是由于地理远近的原因。西突厥的大汗叫统叶护,在波斯人云帅的辅助下,声势直迫东突厥,云帅的女儿叫莲柔,被统叶护收为干女儿,宠爱有加,就是眼前此女。
现在莲柔出现在这里,想来云帅也该在成都了,他父女二人只是来打探中原消息的先锋。西突厥的魔掌也终于探往中原来了。
元越泽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巧夺天工的薄膜面具做出极真实的表情,并没有回答她道:“你的汉语说得不错嘛,怎么不赌上几把?”
莲柔露出一个娇憨得意的表情道:“我只是来随便看看啦,对赌只懂一点点。”
说完继续转头望向赌桌上正满头大汗望着数摊子摊官的庄家。
元越泽也不再理会她,继续佯装观赏赌博,实际注意尤鸟倦二人。
桌上几人中,高瘦男子与侯文卿显然是主角,五短身材的男子则是与庄家暗中配合的同伙,但在两个主角面前,他们根本使不出什么诈来。
最普通的番摊骗术有‘落株’和‘飞子’两种。落株是在摊子做手脚,必要时摊子可一分为二。飞子则是把摊子以手法飞走。无论任何一种方法,均有同伙在旁‘撬边’,以喷烟或其他方法引去被骗者的注意力,好使主持的老撇施术。像川南赌坊这种大赌场在寻常时候自然不会用下作手法,但在街头巷尾临时摆的番摊档,大多是此类骗人的把戏。而今天桌上赌的几人,想要赢就只有靠实力:庄家把摊子洒在桌面,以碗盅盖上前,凭目视耳听判断。
又开出一个二摊,庄家对那五短身材的丑汉使了个颜色,丑汉心领神会,告了声罪辞去。摊官也悄悄地离去了。
再一次开出二摊,庄家就要崩溃之时,一把柔和却又低沉的声音响起:“我道是谁,原来是在巴陵赌坊间名头大盛的侯姑娘芳驾光临,两位可有兴趣与我赌上一局?”
桌上几人询声望去,但见从后厅内走来三人,中间一人年约五十,相貌中等,皮肤铁青,其中还透出苍白之色。明显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症状。左手扣着一个明晃晃,闪着金光的算盘。他见到侯文卿的身影时,眼中飞快闪过阴森恶毒的神色。他左边是一个表情麻木,身形雄壮,太阳穴高高鼓起,目不斜视的配刀大汉。右边哪个则是一典型的纨绔子弟,脚步轻浮,面色青白,一副虚不受补的模样。
侯文卿秀眸中疾厉的仇恨之色一闪即逝,淡淡道:“能有川南赌坊大老板‘金算盘’霍青桥相陪,小女子必舍命相陪。”
那高瘦男子比较谨慎,起身施礼后坐下,依旧不开口,任谁都知道他是绝不会退缩的了。
元越泽暗忖原来着就是川南赌坊的首脑,霍青桥必是来者不善,以他和香家的关系,也不可能不认识一直与香家作对的侯文卿。
霍青桥看了一眼赌桌,庄家几个时辰内,至少已经输了上千两黄金,川南赌坊从没有如此狼狈过,须知即便在贵宾堂内,一般赌客的赌本也就百多两白银而已。
霍青桥坐下后道:“霍某斗胆,说一个好提议,可赌得更为痛快。”
另外两人皆点头。
霍青桥傲然道:“我们就以一局小牌九定胜负,赌本就是每人两千两黄金,”
看来他不但对自己的赌技很有信心,还想一次将庄家输掉的本利全部捞回来。否则今天之事必将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川南赌坊的面子也将丢尽。
瘦高男子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表示没意见。侯文卿亦是轻撇了一下小嘴,表示同意。
霍青桥眼中欣喜之色一闪而过,但他身后那个纨绔子弟显然心性修为很差,一脸的得意,仿佛还没开始赌,霍青桥就已经胜了似的。
霍青桥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三黑一白四颗骰子,随意把弄转动,如变戏法一般灵活翻飞,随手一甩,随心所欲地掷出四个六来。莲柔显然不懂赌博,只看得眼花缭乱,惊呆住了。其他几人却没什么表情,皆因他们知道这是霍青桥在造势而已。霍青桥扫了一眼依旧还在席位上的侯文卿与瘦高男子,又看了一眼站在侯文卿身边,关系似乎并不陌生的元越泽,淡然道:“这位朋友可是候姑娘的朋友?可有兴趣凑足四人玩一把?”
元越泽点了点头,并没开口。霍青桥身后的轻佻年轻人见元越泽点头后,得意道:“看阁下的装扮,定是大富大贵之人,想来该不会在意这两千两黄金吧!”
一句话就把元越泽逼到绝境上,更可气的是他的话中隐含元越泽必然会输的意思。
侯文卿脸色一冷,似乎她已经从宋师道那里知道了元越泽的所有事情,当然也肯定知道他不懂赌博这件事,还没等她开口,元越泽抢先道:“人生如赌博,胜负转头空,顺逆莫可料,得失寸心知。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霍青桥一愕,突然发觉眼前这个粗犷男子刚刚还一副懒散模样,突然就变得精明起来了,一股事情发展脱离了他预料的预感涌上心头,元越泽望向侯文卿道:“可否为我解释一下牌九的玩法?”
霍青桥松了一口气,心里暗骂这混蛋原来是个只会装样子的家伙,但表情不变故作大方道:“解释起来该会花费一些时间,就让霍某为朋友解释一番。”
元越泽举手打断他道:“不必麻烦,只要将稳赢的几种牌与大概玩法说出来就可以,费不了多少时间。”
霍青桥脸色终于微变:眼前家伙神叨叨的,实在让人摸不懂。元越泽刚刚的一句话意思也很明显:他只想知道最大的几种牌,然后必会拿到手中,最后获胜。
没时间理会霍青桥在想什么,侯文卿见元越泽不理会她的眼色,也明白他的神通,只好无奈一笑后,为他简单解释了一番。
牌九是以两骰的点子组成合共三十二张牌子、二十一种牌式,九种为单数,十二种为双数。一般赌法是二至四人,据掷骰的点数,各领六张,庄家多领一张并率先打牌,接著依次模牌、或碰吃或出牌,凡手中的牌能组成两副花色加一夷牌,可推牌得胜,按花色的系数和夷牌的点数计算赢注。在三十二只牌当中,有十一种牌有两只,这种成双的牌称文牌,文牌中最大的几副组合牌分别是天牌:红六白六。地牌:红二。人牌:红八。再往下就是鹅牌、梅牌、长衫、板凳。三十二只牌中还有有十只牌没有成双,其中八只有点数相同,但图案不同的‘对应牌’,而两种只有单独一只,这种牌称武牌,武牌中最大的则是杂九:红四白五或白九。后面是杂八、杂七、杂五、大头六等等。
牌九有多种赌法,其中之一是以两张牌为一组,掷骰后,根据点数各拿自己的一份,拿后直接摊出以决胜负,也就是霍青桥所说的小牌九。这种赌法颇受嗜赌之人欢迎,因其简单直接,富有刺激性。
元越泽虽然懒,可一旦用起心来,其专注力绝非等闲,再依靠过人的记忆力,只听一次就懂了,当然他懂的也只是规则与几副大牌而已。
侯文卿的解说简洁,半刻钟不到就已经结束。最后她神秘一笑,故意提高声音加了一句道:“牌九的要诀就在‘赶尽杀绝’这四个字上。”
瘦高男子脸上露出欣赏的笑意,霍青桥的脸色则有点铁青,刚刚他造的势早就消散了,再加上元越泽这人神神秘秘,更是扰乱了他的心境,还好数十年赌场经验使他很快恢复冷静。
四人坐定,霍青桥成了庄家,刚刚的庄家沦落为摊官。霍青桥对元越泽道:“如朋友不介意,请洗牌。”
如此一来,他既可表明自己不会使诈,也可以借洗牌手法稍试元越泽的本事。
劈啪声连响,元越泽笨手笨脚地将牌子叠得整齐妥当。
周围众人,除了在座的另外三人,皆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身后的年轻人眼中更是流露出极不屑的神色。
瘦高男子于霍青桥皆是一脸凝重:元越泽刚刚洗牌动作虽慢,中间却夹杂了一声不太响亮的轻咳,正是这一声轻咳,使得他二人‘听牌’失败,思绪甚至也被打乱。
元越泽同样因为分神去打乱对手心神,他自己也只是记住了七张大牌的位置而已。最理想当然是记得全部三十二张牌,如果元越泽全身心的投入洗牌中,也许他可以做到。不过此时由于与侯文卿合作,所以侯文卿可以不受阻碍的‘听牌’,因元越泽刻意只将咳声传近霍青桥与那瘦高男子耳中。元,侯二人记下的牌最少也有十五张。
元越泽微微一笑,对霍青桥道:“不若由霍老板掷骰,如何?”
霍青桥暗暗叫苦,元越泽等于反将了他一军。因为他的注意力被打断,记的牌张有限,如今一掷骰,很可能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坟坑了。本来他还对自己掷骰很有信心,却被元越泽这么一搅,弄得他信心大减。但眼下情景已不容许他退缩,便同样露出一个大方的笑意,点头同意。
围观众人当然也想押注,这方面由赌场的人负责,系数赔率一手包办,一旦赢了,可就足够快活几辈子了,但这一铺赌本甚大,两千两黄金,寻常人哪里拿得出手?
一只光洁嫩滑的小臂突然伸到桌上,赌本是一支泛着诡异绿芒的玉钗,押的是元越泽获胜。
识货人只一眼就看出这玉钗乃西域的上品,价值至少在五千两黄金以上。
眼望过去,下注人赫然是莲柔。
莲柔起初只觉得这外型粗犷挺拔的男子是个富贵之人,兼且好男儿她见得多了,所以就没怎么将元越泽放在心上,只是好奇为什么这陌生男子能叫得出她的名字。不过天性使然,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赌桌上去了。
直到元越泽临场学赌,那份狂妄的自信使莲柔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宣的感觉。这中年男子,虽与英俊沾不上半点边儿,却是威武迫人,充满男性的魅力。兼之他声音悦耳,措辞温文尔雅,不亢不卑,举手投足无不潇洒动人,又充满神秘的味儿,才使莲柔开始在一旁仔细地观察起他来,她心中甚至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那就是这一铺,元越泽必将大获全胜。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莲柔生在外域,作风开放,对众人眼含诧异地望着自己毫不介意,只是盯这元越泽。
霍青桥表情凝重,将骰子掷往桌面。
所有人都压低呼吸望向转动中的骰子。
元越泽猛地朝那正集中注意力望着骰子的瘦高男子瞧去,双目神光暴现。
那男子猛然间心生警兆,猝不及防下给他望心神剧颤,一股强至无法想像的压力如千斤重锤般砸上心头,他只觉呼吸愈发地困难,额头渗出丝丝冷汗。
因要避免赌客出千,所以所有人的手都必须离开桌面,但桌子下面,元越泽却由脚尖输出一注真气,沿桌足上行,游往仍在桌面滚动的骰子处,能做到这一手的,天下间绝不会超出五人。
骰子停下,一、二、三、六向上成十二点。
霍青桥与那瘦高男子脸上现出骇然的神色。
※※※※※真言大师宝相庄严,脸泛圣光地悠然道:“佛家三密,是为身、口、意,实践与思维并重。身等于口,口等于意,意等于身,名虽分三,实为一如。人的肉身乃渡世的宝筏,内中蕴含天地之秘,我的九字真言手印,正是通过三密,通过人体而与宇宙沟通,达致天人合一之境,明心见性,即身成佛。”
宋师道仔细听着,不停点头。
真言大师又道:“九字真言就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只九个字,很容易记牢。”
宋师道接口道:“这九个字该是来自东晋葛洪著的道家宝典《抱朴子》内卷的登涉篇,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佛门中人借用道典,真是重神不重形啊,晚辈佩服。”
真言大师叹道:“真正值得佩服的是施主才对,真言窍妙处乃三密的运用,佛道最后还是一家。”
语毕,整个人气势猛然间变成崇山峻岭,任谁都不能动摇其分毫,同时两手高举过头,紧扣如花蕾,无名指斜起,指头贴合,大喝一声“临!”
见宋师道眼中闪现兴奋的色彩,真言大师继续道:“刚刚的是不动根本印,手印虽千门万类,不动却是其中九种基本法式之一,所以今天老衲说的虽只是九种手印,事实上等若把所有手印一并传你,看。”
倏地升起,却仍保持盘膝而坐的禅修姿态,双手却作出连串印结,变化无方,忽然大喝道:“兵!”
使人知道他示范完不动根本印的百多种印变后,再展示另一基本手印。
宋师道应咒顶轮一热,弹起来时,真言大师一个翻腾落往远方,道:“这是大金刚轮印,能为人驱魔治病,至于如何用于降魔卫道,就要靠施主自己了!”
宋师道看他双手不住变化出无穷无尽的手印,开始明白为何真言大师到今天仍找不到可传法的人。而事实上其中奥妙处,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怎么解说出来也没有用。
接着真言大师把其他各种基本印法逐一展现,依次是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和宝瓶印。
每种基本手印均有上百种不同印变,在宋师道目不转睛,如痴如醉中,展示出超过千种以上的手印。如非他有早在罗汉堂参悟的经验,定会看得晕头转向,不知其所以然。此刻却是心领神会,两手不自觉地随地结出不同印式。
连时光转移,亦茫然不觉。
※※※※※霍青桥知道自己已在无形中落于下风,眼角扫了一眼同样神情肃穆的瘦高男子,开口对元越泽道:“尚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元越泽漫不经意的答道:“在下岳思言”说完,不理脸色古怪的瘦高男子与霍青桥,转向摊官道:“请代发牌。”
莲柔刚刚也注意到了元越泽刚刚那一闪即逝的凌厉眼神,她的武功乃是云帅嫡传,绝对不低,也由刚刚那精华内敛的目光推断出表面看来极平凡的元越泽实际上功力极深,正是那一眼,使得对面的瘦高男子心神微分,来不及弄手脚。她只觉芳心大动,不由得对他更为感兴趣。
再看瘦高男子的额头冒汗的凝重表情,可知莲柔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
刚刚是庄家,现在是摊官的男子到此刻才醒悟到元越泽是个中高手,还以为他早先只是装蒜,忙为四人发牌。
众人伸长脖子,全神注视。四周虽喧闹震厅,这处却是鸦雀无声。
当每人各有一只牌时,元越泽忽然叫停,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在桌上,双目射出迫人电光,紧盯霍青桥道:“霍老板如不介意,在下想加押这颗至少值一万五千两黄金的夜明珠。”
这下连围观众人脸上亦现出惊骇的神色,霍青桥面色更为难看。
这不啻于是在说他已经稳赢了。
霍青桥还在思索这姓岳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时,看到那一大颗夜明珠,再听到元越泽嚣张的话语,镇静之色不复,自从元越泽上桌,主动就全他给掌握去了。但面子事大,只有勉强一笑后道:“当然可以,但霍某暂时拿不出这样多的赌本。”
说得委婉,其实就是心虚。
元越泽淡然道:“拿出不金银,还可以押其他东西嘛,比如这家赌坊,也可以做赌本的。”
周围一片哗然,这不明摆这来找麻烦的吗?
莲柔眼中异彩涟涟,深深地注视这元越泽。
元越泽正欲再开口,侯文卿在桌下轻轻给了他一脚,示意他不要如此。
虽然搞不懂她的意思,元越泽还是笑道:“岳某说笑的,这夜明珠就当五千两的赌本吧,霍老板以为如何?”
话已至此,霍青桥如还不同意,那他将被人笑话死。只好一咬牙道:“好,就按岳兄所说,继续发牌!”
摊官再给每人发一只牌,凑齐一组两只后,元越泽率先取起那两张牌,大力一拍,发出一下令人惊心动魄的脆响,再随手翻开,摊在桌面。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莲柔发出一声欢呼。
翻开来一对红一,正是地牌,在文牌中,除天牌外,再没有其他组合可胜过它,赢面甚高。
瘦高男子亦伸出右手翻牌示众,由武子二和六组成的平八,虽不及元越泽的地牌,但亦胜算极高。
侯文卿的牌则是一对红四的人牌,在文牌中仅次于天牌和地牌,胜面亦不小。
霍青桥长吁一口气,无奈地向摊官打个眼色,后者依命开牌霍青桥脸色煞白,围观者顿然起哄。
庄家的牌是由武子三和四组成的红七。
红七不如平八,更不如人牌和地牌,庄家不但输了,还输得一塌糊涂。
霍青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但没捞会本钱与利息,还反赔给元越泽,侯文卿,瘦高男子,莲柔共计近两万两黄金。
看着围观众人逐渐散去,元越泽等人也收好赢来的钱,起身就要离去。霍青桥眼中闪过极其阴厉的神色,起身挥退所有女侍,拱手道:“敢问岳兄可还要在成都居住?霍某想改日亲自拜访请教。”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
他当然看得出元越泽不是成都人,因为他本就是地头蛇,成都哪个有点本事的人会逃过他的眼线?
听他话语的意思,还是不服气,而挥退所有闲杂人等的目的亦再明显不过,元越泽冷笑一声:“恐怕是想问清楚我的居住点,找些人暗杀我,夺回钱财才是真吧?看样子,你很可能今天就不想放过我吧?”
此时天色已晚,贵宾厅内人去厅空,只有元越泽,侯文卿,瘦高男子,莲柔及霍青桥赌场方面的几人还在。
这毫不留情的话语,使得霍青桥面色更为沉冷,他身后的轻佻公子哥儿忍不住了,前走几步喝骂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暗中使诈才赢了着一盘,给脸不要脸,你难道想本公子现在就将你拿下?”
说完竟然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带起点点寒光,飞身直向元越泽后心处刺去。
已经转身走向门口的元越泽暗笑,就连他这不懂赌博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十赌九骗’,每个人都在使诈,关键就看谁的骗术更高罢了。这纨绔子弟灭口的借口都找得这么瞥脚。
看都不看,元越泽回身挑出一脚。
这一脚速度奇慢无比,在场几人都生出难以形容的感觉。因为留在现场的皆是修为不弱之人,却依旧觉得元越泽动作似缓似快,令人难以捉摸。更骇人的是明明可在弹指间完成的迅快动作,却像漫无止境的漫长。而最让人无法想象的是,几人皆认为元越泽虽然后出招,出招速度也慢,但一定会在软剑刺到他身上前踢中那纨绔子弟。
那年轻男子做为局中人,又怎会体会不到这一脚的可怕,为了保住子孙根,惟有收招后退,他可不会做与人同归于尽这种傻事。就在他自认可避过这招似是缓慢笨拙的一脚,准备再组织下一招攻势时,他才发觉下-体传来一阵剧痛,惨叫一声,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往后抛跌,直挺挺的躺到数丈外的地上,裆部染红。
莲柔收完钱,本打算要走的,哪知见赌场人要行凶,就留下来看热闹了,正好看到元越泽精妙无比的一脚,于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望向元越泽。
霍青桥看出元越泽这一脚的高明,也不敢大意,但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哪能忍耐下去?望了一眼远处就算没死也要废了的外甥,心痛地抓起金算盘,一声高喝后,于另外那名侍卫跃到元越泽身后。
大厅另一个入口处突然出现十几个手持刀剑、凶神恶煞的壮汉,不说一句话就向元越泽扑了过来。
霍青桥站在原地,冷冷地打量着元越泽。
元越泽不屑地笑了笑,双掌翻飞,连续做出万千变化,迎上周围攻上来的众人。
大厅内响过一声凄厉的号叫,十几人全部飞退,僵硬地栽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十几人都发出号叫,却只有一声,这说明元越泽简单一手是在同一时间击中所有人,这份功力绝非一般。
霍青桥却没有时间去考虑能否敌得过元越泽,只在对手回气的当儿,他就飞身抢上,金算盘幻化成一张金色圆盘,袭向元越泽周身各大要穴。
这一招‘金玉圆盘’的确有些看头。
元越泽依旧一副洒然的模样,左手负后,右手捏指成剑,点上圆盘最中心的一点。
以力打力。
最强的气点被破,霍青桥心中骇然无以复加,他近年来已经很少动手,加上沉迷酒色,功力早不如从前,在成都能混得这么开,无非就是与各大势力都有利益联系而已。
元越泽动作不停,正欲抢身再上时,侯文卿低声喝止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侯文卿会放过霍青桥,元越泽也知她定是有自己的理由,于是停下动作,对几丈外勉强战立,口角带血的霍青桥道:“岳某还要在成都呆一段日子,霍老板如果想报仇,欢迎到城东来找我。”
说完,与脸带感激之色的侯文卿在莲柔与瘦高男子惊讶的目光中走向门口。
走到一半,元越泽才想起来,他本来是要监视尤鸟倦与丁九重的,刚刚心神全放在赌桌上,忘记了监视一事。
想到这里,回头环顾。
其他两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个一干二净。大厅内哪里还有尤,丁二人的影子。
第066章 龙蛇混杂
走出川南赌坊,元越泽于侯文卿才发觉太阳早已西下,一轮圆月正挂中天。
二人几乎都没有说话,只是边走边欣赏成都的风土人情。
时近中秋,城南商业区的大街上,入目皆是数之不尽的花灯,有些挂在店铺居所的宅门外,有些则拿在行人的手上,小孩联群结队的提灯嬉闹,款式应有尽有,奇巧多姿,辉煌炫目。
女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羌族少女的华衣丽服更充满异地风情,娇笑玩乐声此起彼伏,溢满店铺林立的城门大道。在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鞭炮声响不绝,处处青烟弥漫,充满节日的气氛。许多羌族少女手牵手,娇笑着在二人身旁走过,见到元越泽粗犷的仪容和轩伟的身材,均秀目发亮,秋波频送。
元越泽只是报以淡淡的微笑,随后抬头望往被烟火夺去少许光采的明月,心中涌起对家中娇妻们的强烈思念。
侯文卿亦心有感触,如不是遇到宋师道,她的人生很可能不会有如此大的转变,鼎沸炽热的佳节气氛中,她心中涌起亲切的感觉。整个人仿佛给卷进这洋溢对生命热恋灯影烛光的城市去,随肩摩踵接的人潮缓缓移动。层楼复阁,立于两旁,无不张灯结彩,大开中门,任人赏乐。更有大户人家请来乐师优伶,表演助兴,欢欣靡曼,有种穷朝极夕,颠迷昏醉的不真实感觉。
二人一路走向城西。
成都的街道左曲右折,令人眼花缭乱,出了名的混乱,除了从皇城各门通罗城十门的主要街道是东西向、南北向外,其他地区的街道多斜行曲折,错综复杂,因势而成。元越泽树年前来游历成都时却被那色胚所打扰,最终一家人只在成都呆了一晚,实际上他对成都还是很陌生的。好在侯文卿似是对道路极为熟悉,在她的带领下,二人来到一处荒废了的民房瓦顶,于屋脊处坐下。
城西乃是少城,与城南连成一片,是为商业区,开店列铺,商业繁盛,设有盐铁官收盐铁税,市官管理市场,主收商业税。好在此刻人们都将热情投入到节日的喜庆中去,所以再仔细检查一番,发觉谈话不会被人偷听后,元越泽才放下心来。
接着,元越泽将分别后近半月路上所发生的事情,以及今天跟踪尤鸟倦二人,最终跟丢的消息全部说给侯文卿听。
侯文卿听后,沉默半晌道:“我与师道昨日刚到这里,成都城内现下暗潮涌动,关中的李唐有齐王李元吉和平阳公主李秀宁于数日前到达成都。他们此行目的想必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得到的。再家上你说的尤鸟倦,丁九重也在这个时间来到成都,目的虽不清楚,想来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元越泽点了点头:“下次碰到尤鸟倦他二人时,我必杀掉他们。至于李唐,无非就是招揽巴蜀归降罢了,但李世民虽在朝中受太子党打压,可此时他携大胜西秦的余威,怎么说都该派他来这里,哪里轮得到李元吉?”
侯文卿显然对这些政治上的东西不太了解,只有答道:“这些我就不清楚了。两年前我离开师门下山后,调查清香家与霍家的关系后,就开始着力布置许多消息据点在巴陵与成都,这些消息自然是他们打探到的。”
元越泽暗忖怪不得她对成都这么熟悉。
侯文卿见元越泽没开口,以为他在担心,便安慰道:“师道那边如果不出意外,他将很快就将宋伯父的信送往独尊堡,你放心吧,李唐不回轻易得到巴蜀的。”
元越泽摇头道:“这些事情还不到我来担心,嫂子刚刚为何阻止我大赢霍青桥或者干掉他?”
侯文卿微微一笑道:“杀他并不难,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正着力调查他们内部的消息,比如他们的钱财都藏在哪里,他们买卖人口的机密帐本又在何处。我要先将他们他们的黑心钱全部收回,再让他们的罪行最终为天下人所知道,使香家,霍家遗臭万年。而且,我最近得到消息,香家与霍家背后似乎有着一个很强的势力在支持着,你该记得我们临走出赌坊时,霍青桥那恶毒的眼神吧,他该是自信有把握报复我们。”
元越泽垂头不语。
在他的劝说下,祝玉妍早在三年前就于香家彻底划清界限。从前因为祝玉妍一心使魔门君临天下,为了达到目的,就必须借助香家的才力与物力,而香家也可以借助阴癸派的庇护,在江湖上混得很开。但这种利益结合解散后,还会有哪个有势力的人去帮助香家?
他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不想,这是元越泽的个人原则。
他对霍青桥会报复他一事没有半分担忧,甚至还盼望着背后支撑霍家的人来找他麻烦,也好让他看看对方是何方神圣。
仰天望上那一轮皎洁的圆月,元越泽渭然道:“我突然想起三百多年后的一位词人所作的词。”
侯文卿道:“我听师道也说过一些,你想到的也说来听听嘛。”
元越泽眯起双眼,缓缓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各有所思的沉默许久,侯文卿率先起身道:“这个词人真是才华横溢,好了,我要回太城那所民房了,晚些时候师道应该会到你住的客栈找你。”
为掩人耳目,他们都要分开居住。
元越泽点了点头,侯文卿离去。
半晌后,元越泽亦起身走向自己订了房间的客栈。
一路上人声鼎沸,热闹异常,转进一条交错的大街,情况更是热闹,在锣鼓暄天之下,有人在车马道上舞着灯龙贺节,行人道上挤满围观的人,气氛热烈。中秋之前的气氛就已经如此,那么明晚的情景恐怕会比现在热闹数倍。
来到一家面食店门前,只见此店大开中门,在台上摆满糕饼,店伙计正在忙着招待游逛灯会的群众。此时灯会正值精采热闹之时,大群穿上民族服饰的彝族男女约有百多人,齐集街上表演歌舞助兴,暄天的鼓音歌乐。
元越泽来到店铺前,扔出一钉银子到伙计手上,顺手拿起一个月饼,大嚼一囗,发觉入口酥脆松软,甜咸可囗,火腿香味突出,油而不腻,堪称极品,于是点头赞道:“不用找了。恩,味道还不错。”
店伙计见这么一大锭银子到了自己手上,忙不迭地赔笑道:“这是云腿月饼,非常道地,客官您请随便享用。”
元越泽点了点头道:“怎么还没到中秋,就已经这么热闹了?”
伙计忙得差不多了,便来搭口道:“客官该不是成都人吧,虽然明日方是中秋,但此次灯会是由独尊堡、川帮和巴盟三方联合主办,会持续三天呢!”
元越泽笑了一下,暗道这三大势力表面是与众同乐,其实却是要对外间显示他们的团结吧!
转身望向对街的一座雄伟寺观,看得有些入迷。
“啊!”
一声熟悉的轻呼声,由元越泽背后传来。
元越泽身形微颤,回头望去。
※※※※※独尊堡位于成都北郊万岁池南岸,坐南朝北,仿似一座规模缩小的皇城。全堡以石砖砌成,予人固若金汤的气象。
宋师道站在横跨护堡河吊桥的一端,仰天望月。
一个时辰前,他告别真言大师,走出大石寺。虽未真的练过岳山遗卷上的‘换日大法’,但他却有脱胎换骨的感觉。甚至元越泽告诉他的半部‘日月丽天大法’,他也可以凭自己的智慧,补充出下半部,当然,这下半部并不一定会与燕飞所用的相同,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宋师道的下半部却是最适合他自己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他辞别真言大师,步出大石寺门的一刻,他已身兼佛、道两家至高无上的心法,奠定他日后在中原除寇仲、徐子陵外再无人可以比拟的大宗师地位。
至于元越泽一家则因他们非人非神的变态身体,暂时不被划在‘正常人’的行列里。
宋师道此行学武的最大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亲自把宋缺的信,交到解晖手中。他刚刚也路上也听到有人说李唐齐王与平阳公主到来一事,所以没有赶回去与侯文卿见面,而是第一时间来见解晖。
“二公子大驾光临,实是我独尊堡的荣幸,请这边走,堡主有请。”
一把柔和的声音,将宋师道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来者是个衣服华丽的锦衣大汉,年纪四十许间,恭谨有礼。
宋师道拱手回礼,微笑道:“先生如何称呼?”
大汉恭敬道:“小人是管家方益民,二公子折煞小人了,叫我益民就可以。”
宋师道一向以温文儒雅著称,最近一年来更是在江湖上闯出名堂,对其侠肝义胆推崇者不在少数,方益民今日一见宋师道,心中不由得暗赞一声。
客气一句后,宋师道跟随方益民通过吊桥,进入敞开的堡门。
入门处是一座石砌照壁,绕过照壁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书‘忠信礼义’四个大字,接通一条笔直的石铺通路,两旁植有苍松翠柏,房舍藏在林木之间,景色幽深。
方益民微笑道:“我们堡主半个时辰前才知二公子光临成都,已经着人去请二公子了,没想到二公子会亲自过来。”
宋师道客气道:“解伯父与先父一向关系友好,师道来到这里,怎回不亲自拜访他老人家。”
心中却在庆幸,幸好是偷偷摸进大石寺的,否则必定早被解晖的眼线给发现。而他话语中只提宋缺,不提宋阀,正好给人一种他不再于宋阀有关系的印象,与他叛出宋家的身份极为符合。
方益民领他经过一道横跨自西北逶迤流来的清溪上的石桥,见前方位与独尊堡正中的建筑组群楼阁峥嵘,斗拱飞担,画栋雕梁。尤其是主堂石阶下各蹲一座威武生动高达一丈的巨型石狮,更给主堂抹上浓厚的神秘和威严。
方益民停在门前,施礼道:“公子请进,小人告退。”
就那么躬身退返石桥去,消没在远处。
宋师道刚要迈步,里面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贤侄请进。”
拾级而上,来到门前,刚要伸手推开时,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映入宋师道眼帘的,是解文龙闷成苦瓜的一张脸,眼中却闪烁着与其脸色绝不相称的欢喜。
宋师道刚要施礼,解文龙忙扶起他,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没说一句话,就那么去了。
宋师道有些莫名其妙的步入大厅。
布置得极为考究的厅堂主坐上,端坐着一个雄伟如山的汉子,他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神态,皮肤黝黑,表情冷漠,额高鼻挺,与呈方形的脸庞合成硬朗的轮廓线条,予人坚毅卓绝,主观固执的感觉,威严摄人。
此人就是威震巴蜀的独尊堡主解晖。
见到宋师道的到来,解晖露出一个难得一见的笑脸,起身相迎。
宋师道深施一礼后,才坐入座上。
解晖上下打量宋师道几眼,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失望,后又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道:“贤侄近年来名声越来越大,数年未见就有如此大的长进,他的成就必定超过宋贤弟。”
他口中的‘宋贤弟’自然就是‘天刀’宋缺。
闻听旁人提起宋缺,宋师道神色一黯,伸出去拿茶杯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解晖有些尴尬地笑了一笑:“是老夫说错话了,贤侄勿怪。”
随即目光掠过他的手掌,眼中惊讶之色一闪即逝,惊奇道:“没想到贤侄小小年纪,修为已入天人之境,真是难得,唉!”
宋师道望向自己的手,只见他一向修-长白-皙的手,像脱胎换骨般变得晶莹通透,明润似玉,正挥散着某种超乎尘俗的光泽。轻轻要了摇头道:“解伯父谬赞了,师道今日前来,只为一事。”
说完,从怀中取出宋缺的信,双手呈了上去。
解晖一愕,随手接过信,看过信封上的字迹,眼神开始复杂起来。
半晌后,长叹一口气道:“贤侄以为宋贤弟会在信中写些什么?”
宋师道答道:“小侄怎敢看先父所写的信件,他当日在于傅大师比武前,就将这封信交给我,可恨我当时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事后才发现那时先父就已经抱着必死的信念了。”
他越说表情越黯淡,声音越来越沙哑。
解晖柔声安慰道:“老夫知贤侄一向以仁义孝顺闻名,但宋贤弟乃成仙去了,你也不要悲伤了。”
宋师道点了点头,恢复平静后,解晖盯着桌面上的信封道:“贤侄以为如今天下大势的走向如何?”
宋师道望向解晖,愕然道:“伯父该知我无心这种事情的。”
解晖道:“老夫当然知道,但贤侄出身名望大家,老夫自然也想问问你的看法。”
宋师道谨慎道:“自古争天下,围绕的都是黄河附近的大城及关中,眼下看来,能获得最后胜利的无非就是三个人,李唐的李世民,洛阳的元越泽,大夏的窦建德。其他几方势力怎么闹也最多只是占地一方的霸主而已。”
他直呼元越泽的名字,就是表明二人立场迥异,矛盾早就不可调和。
解晖没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只是赞赏地道:“贤侄所说的也是老夫所想的。”
宋师道又道:“小侄还是不明白伯父为何有此一问。”
解晖望向窗外,淡然地答非所问道:“贤侄可知最近江南形势的变化?”
宋师道摇了摇头。
解晖道:“前日我们才得到紧急情报,李子通用反间计离间杜伏威与沈纶,又暗地里借得萧铣五万人马,在杜伏威与沈纶两败俱伤后,大破杜伏威于大江之上。”
宋师道心道这个消息我还真没听说,不过双龙不是早把李子通干掉了吗?怎么江都还可能没沦陷,反倒是杜伏威与沈纶大败而归。但他并没接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解晖继续道:“如果老夫所猜不错的话,宋贤弟这封信中必然涉及到天下争霸战到关键时刻,巴蜀的选择。”
解晖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却很明显:宋缺一向是支持汉室光大的,而这封信里很可能就是宋缺给解晖的‘通牒’,用以警告他在选择支持哪方势力前,先考虑一下利益得失。而眼下李唐已派高层入蜀,显然是为了争取巴蜀的支持而来,作为巴蜀三大势力之首的独尊堡的抉择就成了重中之重。解晖当然想支持李唐,李世民大败西秦后,如果再得到巴蜀的支持,那么李唐就将成为战国末期南拥富饶物产及军粮,北据涵谷天险的强秦,其实力将倍增,得天下的机会自然变得更大。但宋缺绝不回支持具有胡人血统的李家入主中原,所以他信中很可能会让解晖考虑支持其他霸主,比如现在的元越泽,或者窦建德。而这其中,自然是支持元越泽为上上之选。
既然宋缺早已破空而去,他的信为何还对解晖造成如此大的压力?
元越泽与宋师道曾不把宋缺这封信看得多重要,就是因为宋缺不在了。但解晖却不同,正因为他是亲眼见证过,亲身体会过宋缺的厉害手段,数十年来,在心理上对其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宋缺既然提前可以留信给解晖,自然也可以提前嘱咐接任的宋智一些相关事宜。比如一旦巴蜀选择支持李唐,那么宋阀就在生意场上不在与巴蜀合作,这不但是对解晖的打击,更会使解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须知宋阀乃是海盐贩运专业户,一旦终止生意,巴蜀自然会缺盐。百姓一旦知晓是因为解晖选择支持李唐才会这样,自然恨死解晖,他的英明将尽毁。
而且解晖求的也不过只是跟随个好皇帝享受好日子而已,所以他才有了如今的踯躅。
宋师道开口道:“伯父其实不该有什么顾及吧,如果我是伯父,那必定选择支援李唐,这是谁都清楚的。”
解晖愕然道:“贤侄怎么不劝服老夫支持元越泽,照我看,此子并不比李世民差上多少。”
宋师道不屑道:“一个心机恶毒,只为私欲,冷漠无情,贪恋女色的人,有什么值得我去欣赏的?”
解晖失笑道:“原来我一直以为贤侄与元越泽只是闹闹小别扭,没想到你们之间的分歧如此大!”
看着解晖老奸巨滑的笑容,宋师道恍然大悟:刚刚解晖都是在作戏,他说来说去,只是为了证实宋师道与元越泽的真正关系。同时心中松了一口气,暗村自己真的太会演戏了,刚刚咬牙切齿的样子,任谁都会以为自己是痛恨元越泽滥情的。
解晖继续失望了叹了口气道:“贤侄可知玉华在何处吗?”
宋师道装傻道:“伯父此言怎讲,大姐嫁入解家数年了吧。师道亦想等一下去见一见她呢。”
解晖仔细地看了宋师道半晌,双眼中猛然凶光大盛,冷声道:“玉华不见几个月了,有可靠消息称,她现在就在洛阳,还委身于元越泽。”
宋师道浑身剧震,失声道:“什么!”
※※※※※站在元越泽身后的,赫然是玉手掩口,一脸惊讶,呆呆望着他的李秀宁。
纵使在这所有女孩都扮得像花蝴蝶般争妍斗丽的晚上,但她如花似玉的俏脸玉容与优雅曼妙的身形,仍使她像鹤立鸡群般独特出众。
她轻减了几许,眉宇间隐隐带着一丝幽怨,身着高贵的鹅黄色中点缀几处白花的圆领长袍,雪嫩至近乎苍白的肌-肤将她争得大大的美目瞳孔衬托地如夜空中深邃明亮的星星一般,整个人似比数月前更为动人。
熟识中,带着一丝元越泽也说不清的陌生。
倏忽间,四周的嬉闹笑语,似在迅速敛去,附近虽是千百计充衢溢巷的趁节游人,但两人却感到天地间除他们外,再无第三者。虽然他们被以百计的人和驶过的马车分隔在近三丈的远处,但在他们二人来说,并没有任何隔阂。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受。
他身后跟随着一个丫鬟与四个身形彪悍的带刀侍卫。他们都是一脸不知所措地凝望从未失态过的李秀宁。
元越泽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依旧硬着头皮对李秀宁淡淡一笑,继续扭头欣赏远处的寺观。
片刻后,李秀宁回过神儿来,垂下螓首,按着额头对身边的丫鬟说了几句话,一行人匆匆转身走掉了。
※※※※※宋师道走出独尊堡,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无暇欣赏成都美丽的夜景与热闹的灯会,一边思索,一边向他与侯文卿约定的地点奔去。
解晖是从李元吉处得知宋玉华在洛阳一事,为了获取他的信任,宋师道自然不敢‘玩火’去试探询问为什么解晖这么相信李元吉,只是觉得其中定有隐情。解晖能把这么隐秘的事说给宋师道,无非就是因为他看到宋师道对元越泽的痛恨与不屑,另一方面,也可以将这件事当成不支持元越泽,改支持李唐的一大理由。再往深了想,解晖很可能还在算计宋师道,想以如今名头大盛的宋师道去对付元越泽,毕竟儿媳妇被别人给骗去了,这对独尊堡来说,不啻于一个天大的耻辱。解晖正可以利用宋师道表现出来的,痛恨元越泽的多情这一点来大作文章。
宋师道庆幸数年前与元越泽作的那场戏,否则绝没今日的遭遇。那样的话,巴蜀一定回选择支持李唐了,这对中原的统一来说,并非好事,百姓很可能还要多受几年苦。
宋师道心中更是失笑解文龙原来也是个作戏高手。在听到解晖说出宋玉华之事时,想起刚刚进大厅时遇到解文龙,宋师道一度怀疑是解文龙出卖了宋玉华,后来听解晖细说才发觉不是。宋师道更是明白了为何解晖会在看到他时连续叹气,几次露出失望的神色,皆因解晖内心里在拿宋师道于解文龙对比,相比之下,望子成龙的解晖当然会对自己的儿子失望。但为了延续解家香火,只有两方各退一步,容许解文龙娶怜儿,却只能为妾,因为宋玉华失踪这件事,整个独尊堡内,也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才知道。宋师道亦搞清楚了为什么在门口时,解文龙脸色愁苦,眼带欢喜。
正想得入神时,宋师道心生警兆,顿住身形,没入黑夜中的民房后。只见一个身材高大,一身劲服,背负皮囊的人在上方流星般掠过。
那人发出的死亡气息极其阴森可怕,收敛毛孔的宋师道可以察觉到他修为的高超,从他背后的皮囊,宋师道认出了此人就是杀害大石寺僧人的紫肤男子。于是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那人在横街窄巷左穿右插,不片刻越墙来到一所普遍的民居,在墙头处迅速绕墙疾走,最后更跃上屋顶,巡视数遍后,才身形一闪进入屋内。
宋师道尾随而至,换了是别人,纵使武功比得上他,怕亦不能像他般大半凭感觉追踪,令高明的对手也茫然不知露出行藏。他更惊讶于对手的谨慎,如果刚刚他过于冒进,一定难逃过他的耳目。若与其争斗起来,宋师道赢面恐怕不会太大。
暗自庆幸一句后,宋师道看准时机,毫不犹豫地贴墙翻进宅子的后院,移往屋后,功聚双耳。
从屋内似有还无的气息判断,宋师道心中大惊,屋里至少有五个人,每一个皆是高手。宋师道通过灵敏的灵觉,更是隐约感觉到其中两个修为绝对在他之上。
只听屋内传出一个声音道:“安胖子那里已经无问题,我刚刚已与他谈过,我们可以借助他们在明面上为我们办事,齐王与师叔祖的担忧可以放下了。”
宋师道心想说话的人一定就是刚刚进屋,身背皮囊的人。他惊讶于李元吉竟然在屋内,还与这种邪人勾结。更惊讶于那个‘师叔祖’到底是何方神圣?至于他口中的‘安胖子’定然就是魔门两道六派中‘天莲宗’的莲主,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胖贾’安隆了。那么刚刚进屋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连安隆那样狡猾的人都回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疑惑太多,宋师道没法多想,只有继续听下去。